来吧,嚼碎一颗苦杏仁

天哪,打开文档编辑器的时候看了一眼时间已经要晕倒了,这个讨厌的作业写了我这么久!写到最后一题的时候还是两个小时之前,读题前着实心潮澎湃了一下,想着写完这道题、在最后一天假期结束之前,我终于要有时间写一写九月的我过着怎么样的生活。想到崭新美丽的博客界面和这由互联网玩具引发的暂时性激情,便情不自禁地点开手机胡乱地划了划——胜利前夕的愉悦轻松往往是注意力溃散的最大诱因。我已经注意到自己的“最后一题”综合征很长时间,可以帮我叫医生吗。

总之,九月,从学龄前起便成为任何接受常规教育的人前半生每一年中最悲惨的月份,再叠加大四,至今虐待得我崩溃大哭几场。月中以来才短短十几天,竟然几度易其命运,辗转周折,战栗挣扎,无数凌晨两点的谈心,反复在琐碎漩涡中彻底丧失行动意志,最后又匆匆选定一条未知路途。身体上劳累不堪,精神上堪称烂醉如泥的一个月,遗憾至今未养成喝酒的习惯,抵抗不了数个睁眼清醒流泪到天明的夜晚。

以十月的角度总结陈词,仍然应该说我输了。我并没有失败,因为失败从语词意义上说更像来自社会的评判,固然成功在比较意义上没有尽头因而我将永恒失败,但是不,打垮我的不是失败。我也没有因九月而死去,坦白来说,我正以一种相比整个九月颇为轻松的劫后余生心态呼吸。恰恰是我输了的结果。我投了降,命运将生命赠返给我,俘虏的人道主义补给,我于是堪称可耻地行走在十月之初。那么我究竟对谁投降了?整个九月,我在对抗哪一种命运?我又挥手切断了哪一种生活?仅仅是辨认出这些已经让我筋疲力尽,更何况我还要去恨,恨这样消磨人,但不恨更趋于软弱并引向遗忘,和解无疑是卑鄙的文字技巧,投降更精准。我需要至少在接下来的十年中一想起这个九月就感到血肉疼痛:我把第一次决定自己的人生的机会又交了出去,我把自己撇给轻松、捷径、波流、窥视、令人窒息的溺爱和控制欲,我再一次忍受了再也无法忍受之事。这是一次静悄悄但影响重大的失败,在这之后,我对自己人生强烈的主掌欲望再次消退,任由糟糕的现实和短命的预感淹没头顶。好几次从五楼那寂静漫长的阶梯一级一级往下走的时候,我模糊地确认自己已经能够接受毫无意义的一生和仓促的死亡,无论这死亡报复的是谁,我们都获得了应有的代价。

然而俘虏的命运最残酷的一点却是安排好死亡后仍需直面冗长得难以忍受的软弱生命,我还是在双手举过头顶的时间里庸俗地替自己接纳了一部分当前版本的人生。明年,掠过一千余公里,登上一个从未踏足的炎热多雨的城市。我想这比在现如今这个城市再延续两三年一成不变的生活要好些,虽然在同一个国度,那些令我深深厌倦的东西无从拂去,然而一片新鲜的尚待征服的土地总因其无法预料和彻底无可攀附而唤动惰眠生息。远离这些既成的失望,即使可能意味着拥抱新的失望,我已经无暇顾及。

另一方面,摆脱九月的进退维谷和滞涩阴郁总算可令人喘一口气。在彻底的失望灭顶之前,我已经有所预感地松弛下来,仿佛在死刑之前先自行赦免。月末和朋友第一次踏足学校的羽毛球馆,疾跑跳跃,伸展手臂与膝盖,重新感受到自己身体中蕴藏的力量。尽管缺乏训练,反手击球仍然随着年岁增长令人欣喜地有所进步。掉球比起常打的时候稍多了些,弯腰捡起并不气馁。我的球非常远,每隔几球就要打出界一次,和同学相比速度很快,总是扣回所有慢速飞来的高远球,凌厉地飞向对手的肩上,最难接的角度。天哪,感受到身体的强壮是所有小事中最振奋人心的一项,同伴逐渐难以招架,我们流着汗吹着凉风回去,万幸没有感冒。那个夜晚是整个九月里最好的一个夜晚。与此同时,我感到自己终于,三年以来,第一次愿意打开自己不再回避,和朋友见面的次数前所未有地变多了。我可爱的朋友,开朗的同行者,精神稳定糖水冲剂,看到她宛如直接看到真心。不是有那种纠结吗,走在路上碰到熟人,究竟何时打招呼才不尴尬。我的朋友慷慨地豁免了这种尴尬,用她那非常她的、永远等待在路尽头、视线捕获对方的那一秒钟就高高地抬起整条手臂挥动的热情——仿佛彼此见面就是世界上最好的事情。一想到她,我就连写字也会情不自禁地微笑。真希望我不必在之后的人生中以人们司空见惯的那种姿态和她走散。

临近结尾,再简略地记一笔过去一月的文娱生活:

《泰坦尼克号》:观影的即时激情退去后,渐渐感到凯特·温斯莱特才是这个故事如此感人的灵魂所在。她的美丽,她的娇贵,她的笑起来心形的丰满嘴唇,她赋予Rose的离经叛道、毫无偏见和渴望自由的气质,她的全心全意爱的面容,才是真正攥紧了观者的心脏叫人忍不住为她祈祷一条劫后崭新的生命的东西。如果我是Jack,我也会宁愿冻毙在海水中,也要紧紧守住她伏着的那块浮木……看完发现她也是《暧暧内含光》的女主,好吧,克莱门汀,现在我是真的发疯了。《泰坦尼克号》将当年故事与今时寻宝者的叙事拼成双线,由后者引出百岁的Rose来讲述回忆并抛出一个浅陋主旨,是巨大的败笔,非常不喜欢。

《波斯语课》:特别好,特别好,后悔当年影院上映时没有立即去看。在语言的巴别塔上构筑迥异的人类情感与命运,逼迫人去学习一门关于罪孽的语言,此生无法再轻轻抹掉潦草死去的数千个波斯语词根……而讲述这语言的人也如此脆弱,最初死在树林里,后来死在采石场、死在猜忌和暴戾的自尊心之下、死在枪口,最终倒在同胞的尸体上,死在他们温热的血泊里,直到终于立起一座无止境的墓碑方能睡去。

《杀死比尔》:和室友一起看,全寝尖叫哀嚎大笑到担心被上下左右宿舍敲窗警告,救命。这就是昆汀吗,喜欢得心脏膨胀。音乐炫酷,漫画节奏,字面意思上的斩钉截铁的快感,画面华丽,卡司爆美,而且居然笑点密集,突然间主旨和情节居然成了一部电影最不重要的东西。除此之外,电影中又若隐若现流窜着一种代表着生命激情的色情感,秘书踩油门的精致红色美甲的脚;大堂摇滚女歌手,裸足踢踏嘶吼;女高中生果果,高中制服、下三白、流星锤、“我知道你觉得自己负有保护御莲的义务”;黑白打斗场面;蓝色背景光下身影流动(太美了,仿佛一部昆汀附赠四分之一部今敏);最后是,御莲轻轻脱下纯白木屐,白袜踏在洁净雪地上。看得酣畅淋漓。

《凌乱的床》:刚刚读过半,很喜欢。我会说这是一本女性主义小说,意思是,直接谈论的话题和女性主义毫无关系、又以异性恋为背景(不是说异性恋关系里就没有讨论女性主义的空间了,只是我们有点看腻这单一的旋律了好吧!),但仍然是一本女性主义小说。主人公们的狂热的爱情与持续的痛苦如同一场支配和服从的天平不停摇荡的高烧,贝娅特丽丝宛如手持皮鞭,几乎一刻不停地轻轻抽打着爱德华,这抽打本身就是爱情,呼吸间亲密无间,反反复复失而复得,然而充满疲倦、孤独、疑心、虚假的永恒,以及恐惧。